荒謬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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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我們時常會感慨,人的生命竟是如此短暫脆弱;「楓葉經霜艷,梅花透雪香」,我們時而又會驚嘆,再坎坷艱難的境遇里,也會有不屈的靈魂進發出璀璨的生命華光。但這也存在著一個事實,即便是被各種理論知識武裝到牙齒的人也難免在某個孤寂的夜晚發覺生活的荒謬,思考起各種人生問題,為什麽我們明明足夠努力生活依然在下墜,為什麽明明有人輕而易舉就能獲得我們所期望的,更荒誕的是,我們把失敗的原因,歸結於自己不夠努力,然後又一頭紮入毫無進展的生活之中,繼續思索人生的意義。
阿爾貝·加繆曾在《西西弗斯的神話》中給出荒誕的解釋,「人生毫無意義,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其他一切問題不過是遊戲。」1960年,加繆在新聞上讀到一位知名運動員死於車禍後,他惋惜的跟朋友說道,「死於車禍,大概是人生最荒誕的結束之一。」幾天後,加繆在搭朋友順風車從普羅旺斯前往巴黎的路上撞上了一棵梧桐樹,結束了46年的人生,那一天無風無雨,司機狀態良好。而三年前,加繆成為了諾貝爾文學獎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之一,他醞釀了12年的長篇小說《第一個人》才完成的144頁,而一切,都以一種他自認為最荒誕的方式戛然而止,而荒誕則是填充加繆人生和作品最核心的主題之一,要理解加繆的荒誕哲學,要從加繆的人生開始。
1913年,加繆出生在法國殖民地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僅僅過了一年,加繆的父親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犧牲母親根本無法獨自撫養加繆只能搬到貧民區的外祖母家寄居但外祖母抱恨刻薄母子倆寄人籬下。母親也只能靠打零工艱難維持生活,對於父親加繆沒有任何印象,在後來加繆去探望老師的時候順便來到了父親的墓地看到父親的生卒年月,他心里很震驚,父親死的時候29歲,而自己現在已經40歲了,加繆寫道,「葬在這塊石板下面的,曾是我父親的男人,比我還要年輕。」這樣的父子相逢毫無疑問是極其荒誕的,作為貧民區的孩子大多是接受不完小學教育就進入社會了,好在加繆遇到個負責任的鄉村老師熱爾曼,他極力勸說加繆的家人讓他繼續接受教育,加繆才有了後來進入中學大學的機會,但加繆跟卡夫卡一樣都患有肺結核,在17歲的時候,加繆被確診肺結核,那個年代並沒有治愈肺結核的手段,加繆最早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他也是大學校隊里的門將,但肺結核讓他的夢想破滅,使他第一次感覺到人生的荒誕,他開始思考自己活下去的意義。並將精力轉移到哲學和古典文學上,他試圖從書里面尋找答案。
1934年,21歲的加繆早早開始了自己的婚姻,跟19歲的西蒙尼結婚,似乎是一場男才女貌的良配,只不過西蒙尼年少時為了緩解月經疼痛他母親給他使用了嗎啡,染上了毒癮,但加繆認為自己可以用愛將西蒙尼從毒癮和癲狂中解救出來,但現實很快給了年輕的加繆狠狠一巴掌,毒癮發作的西蒙尼甚至勾引醫生來獲得嗎啡,加繆後知後覺的發現了西蒙尼的婚外情,愛情破滅後的荒誕讓加繆後來開始拒絕愛情,但加繆對於西蒙尼一直難以忘懷,在他去世前一年,他在給好友的信里還提到了西蒙尼,「我所熱愛和忠實的第一個人逃離了我,源於空虛,源於對更深刻痛苦的恐懼,從那之後,反過來我逃離了所有人,從某種程度上說,我想要所有人都逃離我。」而加繆後來的感情生活確實很豐富,他的長相,氣質和才華對異性有著極大的吸引力,甚至與波伏娃、阿倫特齊名的作家蘇珊·桑塔格認為加繆是20世紀具有理想丈夫形象的作家。
從1939年二戰爆發到後面法國淪陷,對整個西方包括加繆的影響都是極大的,人們經歷了工業革命、科學技術發展,社會從宗教的束縛中得到解放,理性成為了主流,但蘇德戰場如絞肉機一般的大小戰役,納粹集中營、毒氣實驗讓知識分子意識到人是非理性的、是瘋狂的。1942年二戰期間,加繆一邊加入法國抵抗運動,主編《戰鬥報》,一邊發表了自己的成名作《局外人》和哲學隨筆《西西弗斯的神話》,提出了以荒誕為起點的哲學概念。而薩特也是通過小說《局外人》認識到了比自己小8歲的加繆,直到1943年,薩特、波伏娃和加繆三人才在線下見面,由於哲學觀點相近,三人又都喜歡戲劇,所以很快三人的感情如膠似漆,在法國文壇也傳為了一段佳話。因為薩特和波伏娃的引薦,才使得殖民地平民出生的加繆進入巴黎文學圈,也認識了畢加索這些文藝界的名流,所以人們很自然地將加繆劃分到了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流派,盡管加繆發表過文章劃清自己與存在主義哲學的界限,加繆和薩特之間政治立場不同為後來兩人那場大論戰埋下了引線。
薩特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擁護者,傾向於蘇聯社會主義製度,而加繆對蘇聯的製度不感興趣,但他對美國的那套理念也很排斥,後來美蘇爭霸的冷戰背景下,知識分子們紛紛站隊,後來在法國與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的獨立問題上,加繆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方面他反對法國政府對阿爾及利亞的種族主義製度和高壓統治,又因為阿爾及利亞解放陣線驅逐自己的家人而痛心,一邊是家人一邊是正義,所以加繆說出了那句極具爭議的話,「我相信正義,但在正義面前,我要保護我的母親。」加繆呼籲雙方停戰,這使得法國政府和阿爾及利亞解放陣線雙方都把加繆給恨上了,兩頭沒討著好。
在1951年,加繆發表積蓄了十年心血的作品——《反抗者》,引起了法國思想界的震動,加繆的反暴力思想和薩特暴力革命思想的分歧正式擺上臺面,兩人在各大報紙媒體上對線,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擊,這段曾經深厚的十年友誼徹底決裂,此後的時間里兩人都試圖抹除對方在自己生命中存在的痕跡,並避免提起對方。加繆也長期受到左派知識分子的攻擊,政治立場上的兩難、好友的決裂讓加繆想沈默下來,但在1957年加繆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又讓加繆走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一方面諾貝爾獎肯定了他的文學成就,還有豐厚的獎金可以緩解加繆窘迫的經濟,但他反對者又開始抨擊,甚至他受到了很多恐嚇和死亡威脅。為了遠離喧囂,加繆用諾貝爾獎金在郊外買了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也在著手創作長篇小說《第一個人》,並且成立了個渴望已久的劇團,一個44歲的諾貝爾獎得主正在蓄勢待發攀上下一座文學高峰,但荒誕而真實的是,死亡來臨前並不會打招呼,沒有雨滑,沒有爆胎,沒有車軸斷裂,總之就是在一條筆直平坦的大路上,極其偶然的撞上了一棵梧桐樹,這或許就是加繆洋洋灑灑描寫的隨機力量的無常之處。
當我回過頭再來看那句就在論述自殺問題的《西西弗斯的神話》,其實加繆在書中一直都在強調,關鍵是要活著。加繆的荒誕與卡夫卡的不同,卡夫卡是悲觀主義者,而加繆則是樂觀主義者。就像他在《反與正》的結尾寫道,「無論如何,到底還有陽光,溫暖我們的身骨。」《西西弗斯的神話》是我們理解加繆荒誕哲學的切入點,在這篇隨筆中,加繆重新解讀了希臘神話故事中西西弗斯的故事,西西弗斯是希臘半島柯林斯的國王,他曾經欺騙死神一度讓人間沒有死亡,在他死後又在地獄說服死神,讓他回人間完成一件未了之事,但西西弗斯回到人間享受到陽光雨露,他再也不願意回到地獄了。在眾神的召喚和警告都無效之後,決定對西西弗斯進行嚴厲的懲罰,西西弗斯將永生永世從山腳推一塊巨石,當巨石到達山頂後,巨石又會重新回到原點,西西弗斯將在這毫無意義的循環中永世無枉地勞作下去,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無疑是悲劇,但西西弗斯又恰似每一個人人們在生老病死和悲歡離合中度過一生,除了少數成功的金價走勢時刻,大部分時候都在重復和無意義中度過。當人們發現生命沒有恒定的意義,難免會停下來問一句,「何必呢?」針對這個問題,加繆進行了他的哲學推導,以荒誕為核心。一個人發現世間的一切都禁不起推敲,從而感到惡心,在社會心理學上,塗爾幹給稱為失範。
荒誕的另一層,就是我們覺得世界是理性的,在物質層面遵循著科學準則,而在精神層面有道德賞罰,比如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但真實的世界是有太多的惡人得到善終了,而某一個積德行善的好人遭遇自己年幼的女兒患上絕癥,一定會質問命運的不公,然而這個世界就是非理性的,甚至是毫無道理的,人們不能理性的命令自己去刷枯燥的練習冊而不刷手機,生活從來就不是邏輯清晰的數學題,而是充滿混沌偶然的一團漿糊,人們總歸對世界有各種渴望,渴望付出就有回報,追求就有響應。但在一個不經意的轉角,打碎人們的幻想,如同一場詭異的鬧劇,人們總會用到荒誕這個詞,那既然生活如此荒誕,人生毫無意義,加繆給出的答案是什麽呢,西西弗斯的神話中寫道,「從此,這個沒有主人的宇宙在他看來,既不貧瘠,也非無望,那塊石頭上的每一顆微粒,那夜色籠罩山上的每一片礦石,本身都是一個世界,邁向高處的掙紮足夠填滿一個人的心靈,人們必須想象西西弗斯是快樂的。加繆的中篇小說《局外人》,也是圍繞著荒誕的觀念創作的,主人公默爾索是個對生活各方面都抱著無所謂態度的人,在母親的葬禮上他沒有哭,他也不記得母親是哪天去世的,他就像一個局外人,後來默爾索開槍殺了人,他被法庭判處斬首示眾,荒誕的是,審判的依據不是默爾索殺人的行為,而是針對默爾索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冷漠的道德行為,默爾索是許多人的映射,遊離在社會之外的局外人,對一切都無所謂、隨便、都可以。
當人們發現有人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成功就唾手可得的時候,就會質疑自己努力的意義,甚至覺得自己的努力才是荒誕的笑話,從而喪失鬥誌 ,逐漸漠視一切,成為局外人。
荒誕三部曲並不是加繆最終的答案,後來的反抗系列四部曲 —— 《鼠疫》、《戒嚴》、《正義者》、《反抗者》,則是包含了它全部世界的意義,從人間的貧困與快樂、激情與冷漠,到自然的大地與海洋,陽光與芳香從世界最初的早晨到世界最後的黃昏,包含了所有的時光和所有的地方,其中《鼠疫》雖然是部悲劇作品,但里面充滿了反抗的英雄主義色彩,對荒誕和苦難的反抗,而在如今橫行全球的疫情之下,再讀七十多年前的《鼠疫》會有更深刻的體會。
加繆在《夏天集》中寫道,「在隆冬,我終於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荒謬是起點,而對抗荒謬的就是反抗,努力活著就是對死亡最大的蔑視,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真相後,依舊熱愛生活。沒人能與身處困境的你感同身受,即便努力振翅了依然下墜,但你必須成為自己的英雄,因為沒有人能拯救你。無知者的樂觀往往是盲目的樂觀,而在理性的悲觀中不卑不亢、砥礪前行,才是生活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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