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喜歡」
[ Home ]夏天挾著雲朵而來,轟隆隆,幾聲雷鳴,黏濕悶熱的水汽將一切打濕,濕漉漉的墻壁,蔫蔫的野草,踩在泥漿裏的鞋子,骯臟的黃色、綠色、乳白色。
臟兮兮的,和人一樣。
他擡起頭,目光在對面從上到下逡巡了一圈,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瞇起,猶如打量一只賣不出價格的弩馬。
昏暗的雷雨天和告白的女孩,即使終其他短短18年的一生,大概也不會出現——這麽恐怖的時刻。
女孩左右手纏在一起,那模樣與其說是羞澀的扭捏不如說是十條粗肥的毛毛蟲一起做纏繞運動,頂著亮粉色的圓頭,也許是指甲,鉆來鉆去。他站定那,不知道應該是拉遠距離還是靠近一步,只聽見遠處雷聲又轟隆隆響起,以黑夜為畫布伸展出金色的鎖鏈,女孩似乎被嚇到,很「明顯」地抖了一下,為什麽說「明顯」,因為她太胖了,胖得有點讓人心疼,那種胖既不是敦實也不是青春期肥胖,而是一種病態到近乎可怖的胖,你甚至很難說眼前站得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球,讓人覺得連千與千尋裏的豬可能都比她來得順眼。
他深吸一口氣,靜止五秒,又長長將它吐出,小腹兩側雙掌源源不斷的熱度令他安心,足以應對一張面目被肥肉扭曲的臉和上面看著仿佛像黑墨水和紅墨水一樣的東西,也許是眼線或者口紅?
他將回答她嗎?做一個早已註定結果的審判那樣,告訴她即將迎來的結局是多麽殘酷又理所當然。是什麽自信可以讓人鼓起如此大的勇氣,在沒有任何漂亮偽裝之下去接觸一個正常社會的「正常人」,沒有交談和鋪墊,自以為能夠突破人類表面上輕蔑的外表,毫不猶豫捧出一顆真心。
她考慮過所有可能迎來的傷害、羞辱、謾罵和嘲笑嗎?為什麽明明活到現在這個年紀,就沒有一點好好躲藏進洞裏不要招人厭惡的理智?
他的神經可能已經被雨水弄得涼透了,只殘余某些情緒點燃那一刻留存的小小火星,「他厭惡她嗎?」他試問自己,其實答案一開始就知道的,哪怕僅僅基於外貌的膚淺愛慕,這個女孩手裏的愛也比許許多多道貌岸然的家夥來得純粹。
上帝給了她一顆漂亮的心,然後塞在肥肉和醜惡裏,沒有人想要她,他也不想要她,只是一個是眼神不好使,一個是真正的愛無能。
仿佛某個突然放大的快活聲音開始在耳邊敲擊,他突然有點想幫幫她,或是說摧毀她,他們將一起品嘗有毒的甜美蛋糕,像毒蛇和一只羔羊。
羔羊會死掉或是成為羊角惡魔,都是個有趣而不定的過程,他感到期待,伴隨鼓點般極速的心跳,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大概就是——戀愛吧。
他沖她揚起一個笑,露出小小的、潔白的牙齒,
他說,
好啊!
女孩也笑了,眼睛很亮,是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